( 王文霞)六岁那年,我不小心把邻居刘爷爷家的宝贝孙子推倒了,然后那孩子非常夸张地嚎了起来,接着他们全家五口人全都堵到我家门口叫嚣着说要让我好看。我吓坏了,躲在床底死活不愿意出来。到了晚上,他下班回来了,端来一碗香喷喷的蕃茄鸡蛋面,趴在地上微笑着央求我出来:“乖,快出来,有你爱吃的蕃茄鸡蛋面,想吃不?”我睁着大大的眼睛,盯着那碗冒着热气、飘着淡淡茐花香味儿的蕃茄鸡蛋面没说话也没动。他向前爬了几步,离我更近了些,然后伸出那双宽厚的大手:“来,出来尝尝呗!有什么事跟爸爸说说,有爸爸在,一定会帮你的,别怕,乖孩子。”
八岁那年,隔壁班有个男孩老是欺负我,有时拦在教室门口不让我走,有时偷偷往我的书包里放蛐蛐儿吓唬我。我打不过他,也没办法叫他别再欺负我,只好每天祈祷他生病了不能来上学就好了,可惜我的祈祷老失灵,他总是能准时出现在学校,准时地来欺负我,找我麻烦、给我难堪。那段时间我总是闷闷不乐地想着怎么办?怎么才能让他不再来欺负我?
或许是我把一切写在了脸上,他读懂了,关切地问我:“怎么了?你最近出什么事了吗?有什么事跟爸爸说说,有爸爸在,一定会帮你的。”在他面前我总是会敞开心扉。第二天,他骑着家里的旧摩托,亲自送我去上学。在校门口,他叫住了那个一脸紧张、准备跑掉的男孩。他没有送我进校门,也没有让我陪在他身边看他是如何“教训”那个男孩的,我只知道自此之后,那个男孩再也没欺负我了。
十岁那年,我大病了一场,又是高烧,又是呕吐,之后更是昏迷不醒。两天之后,当我睁开眼的时候,看到了他胡子拉碴、一脸憔悴的模样,那一刻他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,左手使劲地握着我的手,右手擦拭着我的额头不停地说:“有爸爸在,爸爸在呢,会没事的,会没事的。”仿佛是在对我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。
二十三岁那年我结婚了。初入围城的我们显得有些不太适应,像两只刺猬,相处起来不甚融洽,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,于是“娘家”成了我的避风港,隔三岔五我便会像只受伤的小鸟一样飞回家,他总是会在我才走到二楼楼梯口时便为我打开家里的大铁门:“你就是有口福,你妈刚煨好了汤。”无论何时,只要我回来,家里的门永远都是开着的,仿佛他们能掐会算,总是能预先就知道我会回来似的。他说我永远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子,上楼梯总是踏着重重的步伐,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,他一听到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我。每次回来,他都会默默地当个认真地听者,一字不落地将我所说的每个字、每句话记在心里,然后一边切水果给我吃,一边不动声色地开导我,我总是装着满腹心事而来,又如释重负而去,最后,他总是一成不变地目送我一步一回头地走下楼梯,直到看不见我了还要急切地嘱咐一句:“有什么事就回来跟爸爸说说,有爸爸在,什么都不怕的……”爸爸永远都会在我回娘家时,一推门就给我递上专属于我的红拖鞋,家里的大铁门也永远都是在我走出楼栋大门后才传来关门的声音。
他六十四岁那年突然就病倒了,不能吃也不能动,那个时候我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:“爸,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说,我在呢!”
十年了,我多想听他再对我说:“有什么事就回来跟爸爸说说,有爸爸在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