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
戴益民
翻开汉语词典,“脊梁”一词与“脊背”同义,又称“背脊”,由于其骨为全身骨骼的主干所在,故称“背脊骨”,常指人的意志、胆量和节操,比喻中坚骨干力量。
倘若一座山与“背脊”相关联,并被当地人称之为“牛背脊骨山”,那真是何其牛也!远远望去,这座山呈现出的牛尾、牛脊、牛颈、牛头形状,蜿蜒起伏,清晰可见,栩栩如生。
“山是好山,雄奇险峻,势如奔牛。”郑能新老师如是说。
这是一座深藏在大别腹地的红军山。
——我心中的脊梁山。
(一)
时序正值九月,山下暑气逼人,酷热难当。进入大山深处,但见山峦起伏,林茂树密,凉风送爽,感觉秋意弥漫枝头。
终于抵达此行采风目的地——“红军之家”山庄,我顿觉浑身舒坦,精神为之一振。
这里位于鄂皖两省三县(英山、岳西、霍县)交界处,海拔一千一百多米。“红军之家”山庄属英山县陶河乡胡家湾村,为该村退伍军人胡顺所建。山庄建筑为白墙红瓦,呈品字形,前面护栏上红旗猎猎,左侧石壁上刻有巨幅红军军旗和人物浮雕画像。
七十七年前,这里曾发生了一场“围剿”与“反围剿”浴血阻击战。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十八日,徐海东、吴焕先率领的红二十五军占据牛背脊骨山,与国民党的精锐四十七师、五十四师激战两天两夜,予敌以重创,随后借助夜幕掩护跳出包围圈,从草盘岭挥师北上,开始了震惊世界的二万五千里长征。“牛背脊骨战役”,近三百名红军烈士血染山头,长眠在这片杜鹃和荆棘密布的土地上。据说,牛背脊骨山的“牛角”被飞机大炮摧毁,至今不复尚存。而且,山顶的松树一律呈倒卧形状生长。它们,一起见证了这场长征前空前惨烈的阻击战。
离此不远的陶河乡驻地,建有红二十五军纪念馆和纪念碑,详细记录了此次战役和红二十五军不朽的丰功伟绩。
牛背脊骨山,以其作为红二十五军长征的出发地而被载入中国革命史册。
这是一段尘封的历史。
这是一段悲壮的记忆。
第二天上午,我们开始攀登牛背脊骨山,追寻红色记忆,拜谒无名烈士纪念碑和战场遗址。
山上几乎没有路,只有被荆棘和杂草掩盖的狭窄小径,荒凉无迹可寻。据说是为了保护战场遗址,特意保留着原生态,消除人工痕迹。
这便大大增加了上山的难度。
途中,同行的浠水夏艳平老师气喘吁吁,脸色刷白,很快就掉队了。
我的膝盖刚刚做完手术,尚未完全康复。不多一会,感觉伤口处隐隐作痛,每上一步都十分艰难。
大汗淋漓,湿透衣背。上,还是不上?我有些犹豫。
于是,便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片刻。此时,我发现四周有许多灌木荆树,上面结有一些野山果,状如核桃山楂毛栗。忽然想起“红军之家”里那首红军歌谣来:“天当房,地当床,稻草当棉被,野果当食粮,红军都是英雄汉,战士越战越坚强……”
是啊,当年红军以稻草安寝,以野果充饥,翻山越岭,不惧流血牺牲,我这点伤痛算得了什么?
这时,前面传来七十多岁的英山张老那爽朗的笑声,这笑声立刻感染了我。
于是,我加快脚步赶了上去……
(二)
终于,我们来到了无名烈士纪念碑前。
纪念碑四周一片宁静。湛蓝的天空下,阳光透过一株株苍翠的松柏,在脚下叠印出斑驳的细碎的花纹。抬望眼,一列金光大字在松针下熠熠生辉:“红二十五军牛背脊骨战役无名烈士纪念碑。”碑前石阶两旁各有一棵松树,像两个卫士一样合抱生长,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。
“当年鏖战急,弹洞前村壁。装点此关山,今朝更好看。”头顶白云悠悠,眼前松涛阵阵,耳畔鸟鸣声声。石壁的凝重,弹洞的峻峭,给人一种强烈的穿透力,让每一名瞻仰者在它面前都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。
是啊,碧血凝战旗,松柏映脊背。青山埋忠骨,山河铸丰碑。我再次抬头仰视高高的纪念碑,只见它穿透沉默的群山,在明亮的天空中显得孤独而寂寥。“你的名字无人知晓,你的功绩永世长存。”我反复默念着这样一句墓志铭,一种深切的崇敬和怀念之情油然而生……
穿过纪念碑,我们向山顶的战壕遗址迈进。
脚下布满荆棘杂草,一些匍匐倒卧的树木不时挡住我们的去路。一棵折断了主干的松树呈“匚”字形,虬枝繁茂,气宇轩昂,令人惊诧不已。
在牛背脊骨尽头的“牛颈”与“牛鼻”交会处,脚下的战场遗迹历历在目:阻击防线、交通战壕、机枪掩体……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等等。当年,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弹痕累累,虽然经过七十余载的时光磨蚀,遗迹地形仍十分清晰和完整。如今,战壕里一片斑驳芜杂,长满了各种灌木荆棘,还有许许多多早已凋谢了的杜鹃。
举目张望,除了掩藏在树丛中的壕沟掩体,还静卧着数不清不被人知的无名烈士墓。这些都是在当年长征最后一战中,为掩护大部队突围牺牲而没有留下姓名的年轻战士。墓冢散落在四处,没有树碑,没有立传,每一处只有一个简单的红星标记。一个,两个,三个……或许是太过专注,忽然一个趔趄,我的脚下一滑,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,引起同行者的一阵惊呼。我想,就当作是对这些无名烈士的一次虔诚叩拜吧。
膝盖骨缝处一阵钻心的疼痛,让我站起时变得一瘸一拐起来。
“红军血染牛背脊,点点化作杜鹃红。”据说,牛背脊骨杜鹃很特别,为七彩颜色。这些七彩杜鹃经过鲜血浸染,具有极强的生命力,绽放在牛背山脊、烈士墓冢、战壕遗址和石头缝里,年复一年地陪伴着这些不朽的英灵。
他们是谁? 他们从哪里来?他们的亲人在哪里?斗转星移,时世变迁,七十多年的时空距离,让我们今天无法知道他们的名字和生平。面对这些无处安放、无法回归的烈士英魂,不禁令人心潮澎湃、思绪难平。
背脊山坡,蒿草在风中摇曳,像是在守护一份漫长的等待,给人一种凝重和感伤。我仿佛听见一缕来自历史深处的召唤,这声音自远而近,又仿佛青草丛里无名烈士徐缓的鼾声,安详而静谧。
(三)
伫立背脊山顶,极目吴山楚水,顿觉视野开阔,心旷神怡。
一脚踏三县,两眼望江淮。
旭日当空,清澈明净,峰峦叠嶂,雄奇瑰丽,好一幅江山多娇的美丽画卷!环顾东南,英山十里桃花溪、尖云山云缠雾绕,岳西小岐岭、明堂山钟灵毓秀;眺望西北,毕昇湖、天马山紫气蒸腾,天堂寨、篓子石挺拔俊秀。
这正是:四面湖山收眼底,万丈豪情到心头。
“天地有正气,杂然赋流形。下则为河岳,上则为日星。”站在山顶仰望天穹,蓝天之上,有几只山鹰从头顶掠过,撩拨着我的思绪。我想,这振翅飞翔的山鹰,或许就是无名烈士忠魂的化身吧。他们已然与这广袤的山岳河流和日月星辰融为一体,化作宇宙间的浩然正气,庇护着我们今天幸福、和谐、安宁、美好的生活。